詹妮被最小的儿子伊莱吵醒,他正反复用手拍打她的枕头。带着满满的颐指气使,他的那种不平衡感使詹妮想起了酒馆里喝醉的客人们,那些不做其他事情,只一下下用力拍打吧台仅仅为了再喝一杯的客人们。“你们可以跟我说。”詹妮提醒客人们,试图把手中的啤酒放下,因为他们总是在半空中就把啤酒截去,嘎嘎大笑,在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前就又开始反复拍打木头吧台要立刻得到下一杯酒。不管上酒多快都不可能及时供应给他们,她甚至怀疑是否有什么花招使得自己忘记客人们到底点了多少杯。当船员们第一次来到镇上的时候,她甚至真的怀疑他们是不是不会说话。“来一杯么?”她问到,船员们一致点头;“喝啤酒么?”他接着问,船员们依然全部点头。詹妮给了他们最小杯的份量,但船员们会一轮轮地喝下去直到酒馆打烊,才买单离开,但从不给小费。好几个月之后詹妮才听到他们第一次讲话。船员们曾给一个人起绰号叫做“巨门约翰”: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约翰随意地站在吧台前,一只手反复敲打台面示意续杯,抬眼看着电动扑克桌上电视中的天气报道;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开裤子的拉链向自己左靴子及膝高的橡胶凸处小便。 餐馆工过会儿警告詹妮:“一滴都不能滴在地上。”他那加重而尖锐的嗓音使得詹妮想到了大脚野人纪录片中所谓的“目击者”,以及那种要求他人不顾逻辑的热情恳求。“詹妮,” 餐馆工重复说道,边摇头边将一小杯威士忌向后扔去,好像那是一杯药能让他从刚才的景象中恢复过来。 “一滴都不行。” 在一个晚上,“巨门约翰”一把从酒馆桌上抓起把黄油刀浅浅地捅进了另一个船员的脖子,那个船员留着一脸宛如生长在火星上的某个地下洞穴中的易碎红苔藓般的胡子。被捅的船员失望地说:“靠,比斯利!”然后向着约翰相反的方向抓过一团纸巾堵在脖子那里,但他和约翰谁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当晚“巨门约翰”支付了所有人的酒钱。
那么他们中间至少有一个会讲话。
詹妮慵懒地用手指抚过床沿,握住了伊莱一只正在拍打枕头的胳膊像是在和他打招呼。现在几点了?房间依然很暗,她爬过床去取床头柜上的手机,然而看见伊莱正抓住床垫的一端跳着叫着。詹妮抱起伊莱把他放到床上自己在他身边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再睡一会;通常情况下伊莱和他年长的哥哥麦克斯一起进屋,他们的脚步声宛如一群如雷的动物群所发出的一般,根本不属于两个小孩子。伊莱把卧室门完全推开,走廊上的夜灯在他嫩嫩的脸颊上投射出一道光晕,好像将他裹在一层羊膜中一般。那是一盏熊状的夜灯,熊的肚子部位有一盏红色小灯,使得熊看上去像是消化不良一样;此刻伊莱就好像真的在这个大怪物的闪着红灯的巨大肚子中一样,詹妮也是如此。她抱紧伊莱,轻轻摇动。“做噩梦了么?”她低头耳语道,接着露出了微笑——要是他的说出的第一个单词,即使是用微弱的声音说出“是的”这个词,会是这样一个复杂问题的答案的话,那该是多么诡异啊。
伊莱比麦克斯更能睡觉,每当早上麦克斯跑进詹妮的卧室大声宣告:“妈妈!爸爸!伊莱还在睡!”伊莱依然在与睡眠斗争着。第一次的时候她和丈夫汤姆一下子跳起来跑过去确认,发现伊莱仍在呼吸后放松地相对大笑,然后她告诉麦克斯怎样把手指放在伊莱的鼻子下面感受他是不是在呼吸。现在只要麦克斯跑来汇报伊莱仍在沉睡,詹妮和汤姆就会问:“但他还活着吧?” 麦克斯就会很负责地跑过去确认并给予他们肯定的答案。
詹妮轻吻着伊莱的额头,迷迷糊糊地睡去,但不久后她就听到了通向这间阁楼卧室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麦克斯和伊莱都醒了。”詹妮边朝汤姆说边打了个哈欠,身体向后挤着汤姆让他为孩子们在床上腾出位置来,紧接着胳膊碰到了伊莱——等下,当然是伊莱,他一直在床上和他们睡在一起。詹妮睁开双眼看到了伊莱小小的背,那样有节奏得一起一伏着。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中麦克斯进到卧室来。
有哪里不太对劲:是那些脚步声么?是麦克斯爬上楼梯的方式么?他的步态有哪里不太正常,但是詹妮无法像检查伊莱一样伸出手指去,她眯着眼睛集中精力看向麦克斯。随着他一步步上楼,詹妮看到他的身型越来越多的显露在视野中。在下面的那是什么?她擦擦眼睛,将一只手放在伊莱的头上护住他。“麦克斯?”她问到。
麦克斯的右胳膊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举了起来,他是将右手举在头顶上么?
直到他完全在走廊中,不,是靠近卧室门的时候,詹妮才意识到麦克斯被别人抓在手里。
她大声尖叫着他的名字:“麦克斯!麦克斯——来妈妈这里!”在她怀中,伊莱,这个睡得香甜的小家伙依然均匀地呼吸着。麦克斯从陌生人手中挣脱,跑向詹妮,一下子跳上床躺到依然熟睡的伊莱旁边。在黑暗中的那是什么?詹妮现在才发现,陌生人身着黑衣,正是因为这样她刚才才没有第一眼看到他,麦克斯刚刚就像在与一个巨大的影子牵手一样。
詹妮看不清陌生人的脸,因为他的脸被一种暗色的面具遮住了。
她的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睡着了, 在另一边,她的丈夫——她的右腿感知到了他的质量, 以及在毯子下面的他的身形,但他并没有醒来。她尖声喊叫他们儿子的名字,然而他还是没有醒来。她现在不能做的就是朝他看去。 她不能把眼睛从陌生人身上移开,当然,她也不能将双臂从孩子们温暖的后背上抬起来,来感受她丈夫的背部,从而确认呼吸。 如果她在喊叫儿子们名字的时候,他能够醒来的话,他就醒来了,不是吗?她现在不能做的就是喊她丈夫的名字,让他听不见她的喊叫,并且在他躺在床上靠近她的右边时,不要回答她。她睡在丈夫旁边时,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看并没有什么用。
相反,她的眼睛紧盯着站在床脚下的陌生人。 他早已经关上了卧室的门,门在入口的上面一些, 少了一些光亮,使得她看到他在靠近 “你是谁?”她终于问道。 只不过很低声音,就像出于习惯和害怕一样, 令人惊讶的是,她用孩子们睡觉时用的声音问他这个问题。
陌生人用嘴做了什么, 也许是一个微笑。太暗了,看不见,也确定不了。 这是夜间,一定是。 他们卧室的唯一窗户是天窗, 在他们床上十七英尺的天花板上, 如果她想,她可以把目光从陌生人身上移开,向上看星星。
“我在你家的其他时候,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谁,”男人说道。
这样,她快速的看了一眼她的床头柜, 仅仅一秒。然后她想再看一眼, 因为她没看到柜子上的手机。 她又看了看,又是一秒, 陌生人没有动。她的手机不在那里。 “你可以睡一会儿觉了,“陌生人说。“你应该试试。”
他从床边退后了一步, 然后又退后一步,但他没有离开房间。 “尝试,”他坚持道。
她低头看着她的孩子们, 她哭了,但她不想吵醒他们。 她用双臂搂住他们,紧紧抓住。 她艰难的紧紧的搂着,而没有吵醒孩子们, 如果她只是闭上眼睛,那么在床上的就是她和她的两个孩子, 一起呼吸着,仿佛一组巨大的肺部为他们的三位一体提供动力。 但她怎么能闭上眼睛呢?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意识到,她可以。 在她身后隐隐有什么事, 虽然不是汤姆,也不可能是,但是她多希望是他。 有人在她身后,有人一直躺在她旁边的床上,全程只有现在动了。 满满醒过来翻滚着,把一双长长的沉重的手臂放在她的旁边。 那不是汤姆,她知道他胳膊的重量不对, 但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假装他是汤姆。 她感觉到她的儿子在呼吸。渐渐地,她感到身后一个男人滚烫的呼吸, 不是那个在床尾的人; 他仍然在那里看着,但另一个人在床上, 他的气息在她的脖子上渐渐暖和起来。 他的呼吸越暖和,她将儿子们抱的越紧; 伊莱扭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睡意开始袭来,至少看起来是那样, 也许就一会儿。直到她听到一些声音,是下雨了吗? 天窗上的雨总是受欢迎的杂音。 这不是雨。这是一件更为费力的事情; 这是很明显的。在木头上拍手掌的声音, 一阵一阵的,来自楼下。 而从那听起来像是他们厨房的桌子中, 满是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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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Lose Count / 无可计数
- 作者: ALISSA NUTTING
- 频道:文学
- 发布:可可 (2016-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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